邓柯·《剪彩》英译

1996年底，我收到画家黄永玉先生从香港寄来他个人画展的请柬。极朴素，一张白卡纸既不烫金、也不压膜，正面是手写体的“黄永玉画展”，什么头衔也没有挂，反面有几句很真诚的话：

“七十四岁是漫漫长路。

我在香港开第一次画展时才二十三岁，到今天第九次时，您看，七十四了。

请来参加画展的酒会。

仍然是不剪彩、不演讲。黄永玉敬上。”

那时改革开放的力度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咱一个平头百姓，到香港去参观画展？！找谁批？进哪个屋？出哪个门？等折腾清楚，黄花菜也凉了，我即向黄先生发一份贺电，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

今年5月，我又收到黄先生画展的请柬，5月22日在中国美术馆开幕，这就方便了，画展前二天我们全家到他在北京通州的新居“万荷堂”参加酒会，黄先生告诉我：“后天的画展，要安排一个剪彩。”在我的印象中他的画展很少有这种活动，这次怎么……可能看出我疑惑的目光，先生说：“请的是花匠李师傅，多少年了都找不到他，托很多朋友去打听，说他的单位撤销了、家又拆迁、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这些年我也搬了家，而且在北京的时间又不多，一直到最近才找到，他是我几十年来真正没有丝毫功利观念的患难朋友，他应该来剪这个彩。”

提起这位李师傅，我印象很深，在“文革”年代，每次出差北京，我总带一些在家里偷偷画的习作请黄先生指导，然后看他作画，听他讲很多富有哲理的笑话、故事。常能见到一位中年人，穿一身劳动布的工作服、军跑鞋，很憨厚的样子。

在那间没有窗户的小耳房“罐儿斋”，尤其那个不正常年代里，先生家里的藏书抄光了，绘画毁了、唱片砸了。真是家徒四壁。但是黄先生全家人的亲情和他的智慧、达观让这个“罐儿斋”充满了真正的温馨和力量，再加上李师傅几盆娇艳的鲜花，更是平添了浓郁的深沉和精神的富有。

那时期黄先生画了不少以李师傅送来的盆花为素材的花卉图，表达了画家在逆境中对生活的热爱，也流动着育花人的坦荡情怀。

5月22日，我全家去中国美术馆参观黄先生的画展。

正十时，当主持人宣布画展开幕，请李师傅剪彩，他还是那个样子，穿了件干净的茄克衫，用那双修剪了一辈子娇艳鲜花的手，认真地剪开了红绸带，黄永玉先生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位几十年不讲功利、不张扬、不图回报的患难朋友。

一位是艺术家，他用睿智和双手创造了绚丽的艺术精品，让我们的心灵得到净化和震撼。

一位是园艺家，用智慧和双手培育了无数娇艳的鲜花，装扮了我们的生活，陶冶了美好的情感。

观众们随着两位手携着手的老人，进人展览大厅，呈现在面前是一片灿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