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进百货公司,看到那些洁白的、柔和的、米黄色的和彩色诱人的搪瓷茶缸,总感到一种愉快。 上中学的时候,由于少女的洁癖,喜欢使用白色的搪瓷器皿。记得那时候要买一只瑞典货的纯白大茶缸,要花五块多银元,得进“惠罗公司”之类外国铺子。一九三九年在重庆,某商店从滇缅路运进来一批搪瓷茶缸,价钱当然比战前更贵。我凑足了钱,托朋友进城捎了一只;我的朋友也许过于紧张,一出商店门就将茶缸掉在地上,摔脱了一块瓷。 以后,我带着这只有疤痕的茶缸进了抗日根据地。它的用途倒意外地多起来了——喝水、盛饭、热菜,给生病的同志煮粥,必要时还可以代行“面盆”、“浴缸”的职能。从此,茶缸和我有了进一步的“战斗友情”。 一九四六年来到北平。很想买一只新的茶缸,代替那只为我鞠躬尽瘁的旧茶缸。可是当时的北平还不易买到这玩意。有一次,在东单小市上(亲爱的读者,现在的东单街心花园和王府井大街路旁,当年曾满布卖旧货的小摊,那是为衣食所迫的人们替那些购买力低微的人们所准备的市场),在一个只有几件售品的地摊上,我发现了一只纯白的瑞典茶缸。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可是地摊女主人的索价超过我的购买力。我希望她降低售价,她竟眼泪盈眶;这时我才发现她是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青年妇女。她解释说家人等钱吃药,所卖的是自己家用的东西。我马上尽我所有付了价款。她劝说我再买一件什么,我虽然心情沉重,很想帮她的忙,但也实在没有钱了。以后,离开了北平,这只茶缸又陪伴我经历了解放战争中的几年,而且,它常常使我清晰地回忆起那位青年妇女的含泪的眼神——在穷困与内战中经历着痛苦的北平人民的眼神。 一九四九又进入城市。我的丈夫以他的全部零用钱买了一只米黄色茶缸赠我,作为胜利的纪念品。这一只是美国货,当时百货店的人说:“这种米色搪瓷只有美国货。”可惜,它对于我并不重要了。一来因为年岁增加,已经失去对于某些生活小节的执着;二来和平的城市生活中,茶缸的用途已经回复正常。可是,至今我碰到各种搪瓷茶缸,仍不免要看它们一眼。因为象瑞典货一样纯白的也好,“只有美国货”的米黄色的也好,都已经是我们中国的出品了;而且品种花色常在增加,价钱也便宜得多了。 当年东单地摊上那位出卖了自用茶缸的主妇,想必早已添置了我国自制的新的茶缸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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