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人情的“密码”》英译

任何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特定的风俗习惯、价值取向，这种风俗习惯、价值取向或比较文明，或相对落后，或文明与落后并存，中国人的人情大体属于第三种。

人情，不知现代汉语词典作何解释，依我的体会，似乎包括了这样三个意思：一是仁爱之心，二是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的非物质形态的恩惠，三是我们用于应酬的钱物。“某某很有人情味”，这“人情”指的是仁爱之心；一个领导在决策层研究干部提拔时，替你说了话，你说“我欠某某一个人情”，此“人情”说的是非物质的恩惠；“某某结婚了，我该送人情”，这里的“人情”则是指用于应酬的钱物。前两类人情内涵相对简单，不说，我们专讲第三类。

因为送人情的目的不同，人情永远有品位之分。有的人我们对他深怀好感，现在他生了病，或者有了什么喜事，我们心甘情愿买礼物送给他，以表达自己的心意。这样的人情虽然也与钱物相关，但首先缘于一个情字，是与钱有关的人情中品位最高的。中品的人情则反映了一个人处世的“技艺”。某同事四十岁生日大宴宾客，从内心讲，你觉得同事这样做有些过分，一个人做寿起码也要在六十岁以后，哪有年纪轻轻做寿的？但单位里其他的人都去了，你再不愿意，恐怕也得送上一个红包。再比如单位一领导独断专行、自私自利，你平时对他没有半点好感，现在他嫁女儿，把一个小院子闹得像剧院一样，你随不随礼？国人送人情充满了逢场作戏的成分，一个人哪怕背地里把对方的祖宗骂穿了，只要没有公开撕破脸皮，到了该送情的时候，还是会一文不少。何况，人情与面子相关。别人有喜事你捧场，周围的人会觉得你这人大方、讲义气，你也就有了一个好的形象。不送人情，大家就会认为你小气，对你退避三舍，你的面子无形中降了一格。有的人情本质上是一种行贿。某某做梦都想捞个一官半职，苦于没有背景，因此在夜里悄悄提着钱物拜访领导，希望领导因此对自己产生好感，这样的人情少则一万两万元，多则十万二十万元。这是下品的人情，它的背后写满了无耻。

人情永远不是一种单纯的付出，它表面上温情脉脉，说穿了不过是一种对人心的收买和利益的不定期交换。我们对他人以“礼”相待，就是希望自己有事时别人能帮上忙，没有这个前提，生活中的人情起码会减少百分之九十。正因为如此，世界上才有“人走茶凉”之类的说法。

人情可以成为“投资”，与社会特殊的土壤紧密相连，这土壤就是我们几千年的人治传统。一种原本属于大家的东西一旦被某人支配，可以给你，也可以给他，给你给他都是此人一句话，而不是依照某种既定的规则进行，有没有关系和背景自然也就显得特别重要。中国人喜欢说两句话：“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人情捆牢关系，关系又反过来造就人情。关系和人情之下，社会应有的理性、秩序荡然无存。

小小一个人情，背上负载的是一个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