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礼貌与教养 乔纳森·斯威夫特
礼貌即社交行为是使与我们交谈的人安之若素的一种艺术。 在一群人中,谁越不使人感到局促不安,谁就越有教养。 最公正的法律是建立在理智之上的,同样,最好的举止行为也是建立在理智之上的。有的律师将无理的东西引进了普通法,同样,许多教师也将怪诞的东西引进了日常的良好礼貌。 礼貌艺术的一大要素是,以适当的举止行为对待三种不同层次的人,即高于我们层次的、与我们同一层次的和低于我们层次的人。 例如,硬要前两种层次的人吃菜喝酒是失礼的,但是农夫和商贩必须如此对待,否则就无法使他们相信他们并非不速之客。 骄傲自大、性情粗暴、缺乏理智是有失礼貌的三大原因。如果能革除这些弊病,没有人会因为缺乏经验,或者,如某些愚人所说,因为谙于世故而礼貌不周。 要不是受到骄傲情绪或粗暴性情的误导,理智总会指引我们与人交往时谈吐得体,举止适度。我敢断言,没有人能举出一个与此相悖的事例来。 因此,我坚持认为理智是礼貌的基石。但是,由于人类之中只有为数寥寥的几个才具有理智这种禀赋,世界上所有的文明国度都同意制定最能适合他们风俗或想象的指导规范行为的规章条例,作为人为的理智以补充理性的不足。没有这种人工的理智,愚人笨伯之中举止尚属文雅的那部分人便会无休止地挥拳相向,他们在喝得酩酊大醉时,或者在大声谈论女人和玩乐时总是这样的。并且,谢天谢地,每年之中发生的决斗几乎无一不可归咎于上述三个原因中的一个。由于这一缘故,我将对立法机构制定任何旨在禁止决斗行为的新法律深表遗憾;因为,明智的人可以有许多简捷的办法避免体面的决斗或无知的搏杀。并且,在法律尚无有效对策的地方,容忍恃强凌弱者、诈骗者和浪荡子自己采取方法来相互铲除,以求清理世界——我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政治祸害。 制定良好行为的规范形式,是为了指导调整知识肤浅的人的举止,然而这些规范形式又恰恰为这些规范形式的制订对象所破坏。因为,这些人已习惯于无必要和无休止地增加种种繁文缛节,这些繁文缛节使遵守执行的人无所适从,使所有别的人不敢赞同。现在情况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明智的人对这些谨小礼慎末节的人的过分客套感到更加局促不安,倒不如与农夫商贩的交谈更为轻松自如。 这种繁文缛节、虚礼矫饰到处可见,但是在那些以良好教养自居的女士所张罗的款待客人的餐桌上尤为荒谬。在那里,一个男子必须甘心枯坐一个钟头而无所事事,除非他铁了心敢打破这家的全部成规礼仪。这些女主人决定男人应该最喜爱吃什么和吃多少。如果这家的男主人也是同样的禀性,他便会在饮酒时刻同样专横地发号施令。与此同时,你不得不成百上千次应答他们的种种道歉,叫你无法消受。尽管在风尚高雅的许多人中间,这种可笑的习气已经大为削弱,但是,尤其是在乡间,它的流弊仍广。我曾听到一位诚实的先生说,他曾四天被硬留在乡间友的家里,终日忙于藏匿靴子、锁上马厩之类矫揉造作的礼节,结果简直想不出,从他来时到他去日的全部逗留时间内,有任何一件不违背他本意的事,仿佛是朋友的全家人都结成一伙来折磨他。 除此之外,我在这帮繁琐礼仪的不幸信奉者之间所观察到的愚蠢可笑的事便真是多得不胜枚举。我曾看见一个过于殷勤的蠢小子,急匆匆奔上前去,为一位伯爵夫人开门,以免除她的举手之劳,那时候伯爵夫人几乎为之厥倒。我记得在一次宫廷的生日宴会上,一位贵妇人向邻座的客人行礼如仪,突然移动手肘,仆人手中的一小盘酱油便泼洒在她的头饰和缎子衣服上,那时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有多狼狈。荷兰使臣伯于斯先生的政治才能和礼貌举止一样非凡,有一次带了个十三岁的儿子到宫中赴宴。父子两人不管把什么菜装进盆子,都要首先挨次传给在座的每一个人,所以在整个进餐时间里我们没有一分钟的安宁。最后他们的盆子不巧猛烈相撞,瓷盆碎裂成二十多块,在座的有半数人身上被甜食和奶油溅湿。 就像在各种艺术和科学中,有时甚至在商业买卖中都存在着迂腐陈规一样,礼貌行为中也有迂腐陈规。迂腐陈规确切地说是对我们所乞求的知识的过分夸大。那种知识愈是无聊,陈规旧矩就愈见严重。由于这一原因,我把拉琴的、教跳舞的、掌礼的、当司仪的等人,看做是比利普修斯和年长的斯卡利杰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学究迂夫。据我所知,这样一类迂夫,宫中可以说是大有人在。我的意思是,从风度像绅士一般的邻宾员到有绅士一般风度的守门人在内,这些人一般说来是不列颠岛所能产生的最微不足道的人群,毫无礼貌可言,可礼仪却偏偏是他们自称拥有的唯一行当。他们斗大的字不识半升,仅仅在同类人之间相互交谈,将教育培养的整个系统压缩到他们所从事的几项职能的形式和圈子之内。由于他们从不为王公大臣所注意,因此无论出现何处变革,他们照样生死作息,对得到任何程度的宠幸和褒奖的人都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对其他的人则一概粗暴无礼。所以,我早就得出结论,礼貌并不是宫廷里生长的花草;因为,如果是的话,那些明达事理足以慧眼识人的人,那些长期以来专司此职的人早就把它们一一采撷起来了。对于那些侍奉王子、参与议事或为他家庭招待客人的文武大臣来说,这些人只是一群匆匆的过客,无权声称比旁从的举止更为高雅,甚至也无须向风度优雅的领宾员请求指教。所以我知道,就礼貌而言,人们休想在宫中学到什么;只有在衣冠楚楚的重要场合或许能有教益,这方面初中生侍女的权威之见应该与走红的女演员的意见受到同等的重视。 我还记得吾公博林布鲁克勋爵告诉我的一节故事:他有一次前往登岸处,迎接统治意大利的萨伏伊王室的尤金王子,以便引他晋见女王陛下。王子说他担心那天晚上不能见女王,因为霍夫曼先生(他当时就站在旁边)已经禀告殿下,由于王子头上束着佩鲁基男子假发,因而未必能受到接见。王子的服饰用品尚未送来,他曾试着在随从僮仆之间借一个长的假发,但无结果。吾公将此事视为笑话,径自带着王子去见女王。为了此事,吾公还受到全体绅士领宾员的指责,正是从他们之中,枯燥沉闷的霍夫曼老先生,法国皇帝陛下的驻外公使,了解到了这条重要的礼仪准则。我相信,这是他二十五年驻外任职期间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 我将礼貌和教养区分开来,尽管为了表达的多样化,我有时不得不把它们混为一谈。关于前者,我只懂得记住和实施行为规范方面若干约定形式的艺术,但是好的教养所包含的面要广得多;因为,除了需要数量可观的文字材料使一位绅士有能力阅读剧本和政治小册子外,它还需要广博的知识,其数量决不少于跳舞、搏斗、狩猎、巡游意大利、驾驭良驹烈马和讲法语所需要的知识,更不要说一些次要的、低等的技能,它们更容易获得。因此,好的教养和好的举止的差别在于,前者不可能不经过刻苦学习而光凭出色的理解能力而获得。至于礼貌方面,不需别的帮助,仅靠适量的理性即能告诉我们良好礼貌的各个方面。 关于这个题目,除了列举有关良好礼貌基本要素的若干细节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更为有用的了。忽略和违背这些细节将大大扰乱这个世界的和谐交往,因为那样就会在大多数的人群中播下相互干扰造成不这不安的一连串因素。 作为礼貌的一个必要部分,首先,无论在自己的家里,还是别人的寓所或第三个地方,无论是寒暄客套还是履行公事或娱乐消遣,都要严格遵守时间。这条规则尽管是常识所要求的规定,我所认识的最为杰出的大臣却是最不遵守这条规则的人。于是,他的事务加倍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使他永远不堪应付。我过去常嘲笑他礼貌不周。我曾认识不少驻外大使和国务大臣,他们智力有限,却仅仅凭借严格准时而政绩不凡,赢得好评。如果在别人为你效劳时你认真守时,那会成倍地加重他的责任感;如果你在独立行事时疏于守时,那会显出你的愚蠢甚至不邻情义。如果上述两种情况同时出现,你使你的同僚或下属为伺候你而又使他们久等,那将是傲慢无视和不公正。 不了解礼貌形式未必能视为失礼,因为礼貌的形式经常在变化,于是,由于它缺乏理性的基础而常为明智的人所不屑。此外,礼貌形式还因国而异,而且过了一段时期,在同一国家也时常发生变化。因此,一个旅行者每经一地时,先是对当地的礼貌习俗陌生无敌,而等到他回家时,他对自己地方的礼貌习俗也感到同样陌生。随时变化的礼貌形式毕竟比容貌姓名更容易被人记住或忘却。 确实如此,浅薄的年轻小伙子从国外带回来许多无礼的行为,其中以对礼仪形式的盲从最为严重,也较其他无礼行为更为突出。他们认为这些礼仪形式不仅可供选择使用并且还到头重要,在各种场合把他们带来的新形式新花样到处热情介绍鼓吹。因此,一般来说,一群人中最没有教养的要算新近回国的年轻旅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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