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灯 天很冷——摄氏零下二十度。我和平常一样五点钟醒过来，也就是说我是被弄醒的，像是有某个邪恶的精灵，把我从沉酣的睡眠中盘旋着拽了上来。今天的工作是要拍摄《芬妮也亚历山大》中伊斯梅尔和亚历山大的对手戏。我很焦虑，因为酝酿中的这场戏或许超出了我的年轻无畏的主演波提尔·古惟的表演能力。不过，我也在幸福地期待着和扮演伊斯梅尔的斯蒂纳·厄克布莱德即将开始的各作。对这一天的第一轮巡视自此完成，我有了些许积极的收获：如果斯蒂纳和我想的一样优秀，波提尔扮演亚历山大的问题就好解决。我想出了两套方案：两个演员一样出色的活用一套，一强一弱就用另一套。 现在只需要平静地面对一切，保持冷静。八点差一刻，有人来接我，开车把我送到了摄影棚。 那些曾享有盛名的制片厂都已经没落。他们主要出品录像带，电影时代留下来的工作人员失去了方向，心灰意冷。摄影棚现场很脏，不隔音，也没有得到良好的维护。剪辑室第一眼看上去有一种可笑的奢侈感，其实一点也排不上用场。放映机破旧不堪，无法提供清晰的画面，也无法进行定格。音响质量差，通风设备失灵，地毯污秽肮脏。 九点整，这一天的拍摄开始了。我们全体准时开始，这一点十分重要。商讨以及疑惑需要在这个高度集中的小圈子之外进行。从这一刻开始，我们是一台复杂但运转协调的机器，目的是生产出鲜活的画面。 工作很快以平静的节奏展开，气氛温暖亲密而单纯。这一天唯一的干扰是隔音太差，在摄影棚外面的走廊及其他地方，人们不理会正在拍摄的示意红灯。除此以外，这一天还是比较愉悦的。从第一刻开始，我们都感受到了斯蒂纳·厄克布莱德与命运多舛的伊斯梅尔之间强烈的认同感。最棒的是，波提尔扮演亚历山大，立刻就进入了情境。他以小孩子特有的方式，用动人的真挚，表达出了好奇与恐惧相互混杂的复杂情感。 排演很顺利，没有喧哗，快乐是主调，我们的创造力跳起了舞蹈。安娜·阿斯皮为我们设计了激动人心的布景。斯蒂文·奈克韦斯特布置好了灯光，他有难以描述的直觉，这是他的特点，使他跻身于世界最优秀的灯光摄影师的行列，也可能他就是其中最好的那一个。如果你问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他会说出一些基本原则。他不会——或者说不愿意——描述真正的诀窍。如果由于某种原因他受到了干扰，感到有压力或者觉得不自在，所有的事情都会出错，他需要从头再来一遍。我们的合作贯穿信任和绝对的安全感。有时我会伤感，怕以后回想起我刚描述的这一天时，我会黯然伤怀。和坚强、独立、创造力丰富的人们密切合作，会让人体会到全身心的满足感：那些演员、助理、电工、制片人员、道具师、化妆师、服装师，所有当天出现的人，是他们成就了这一天。 有时我真的感觉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所有和自己相关的人。我明白费里尼的意思。他曾经说过，电影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生活。我也理解他讲的有关阿妮塔·厄克伯格的小故事。在《甜蜜的生活》中，她的最后一场戏是在置于摄影棚里的汽车里拍摄的。当这场戏结束，有关她的部分拍摄完毕后，她哭了起来，拒绝离开车子，紧紧地抓住方向盘。大家不得不拽开她，把她抬出了摄影棚。 作为电影导演，有时能够享受到一种特殊的幸福。没有经过排演的表情就这样出现了，而摄影机捕捉住了这个表情。这就是那天发生的事情。没有经过准备，没有预先排演，亚历山大变得非常苍白，脸上流露出了赤裸裸的痛苦。摄影机记录下了这个时刻。这样的痛苦，这样的难以形容的含混，只出现了短短几秒钟，一去不返。它没有过早出现，正好让一段胶片捕捉到了这一瞬间。这时我就会想，连日连月来总是老一套的片场工作终于有了回报。或许我就是为这些短暂的瞬间而活着的。 就像是一位采珠人。 |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