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话
我坐在火车车厢里,对面是个小孩,他右胳膊下面夹了一只带轱辘的大象。我忘了孩子长什么模样,但我记得大象的皮肤是灰色的布做的,配着红色的鞍子。孩子把手帕塞到鞍子下面,然后指着鞍子,像是告诉我一个秘密似地说:“这是我的口袋。” 一个小孩说出这样的话,总会让我松口气,因为我发现,当着大人的面和一个初次碰见的陌生孩子攀谈往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们平常的交谈似乎远远不如小孩的水平。对小孩说“这些天的天气多好啊!”简直是有毛病。孩子会瞪着你看。 三十年或四十年后,现在的孩子会适应成年人的交谈,学会像火车车厢里的普通乘客一样相互敷衍。但眼前,孩子相信谈话应该像我们思考的那些事情一样有意思,要么妙趣横生,要么让人长见识,或者耐人寻味。 而另一方面,许多事情你我认为耐人寻味的,孩子却不这样想。你没必要隔着报纸看过去,对孩子说:“看样子劳埃德·乔治为了波兰人跟法国人闹得像是踩进了滚烫的水。” 这句话里,只有“滚烫的水”对孩子而言有意思,这让他的头脑里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人把脚趾头伸进热气蒸腾的洗澡盆,随后赶紧又缩了回去。 这会让孩子想起自己洗澡的一些经历和关于洗澡的谈话——特别是讲到那种坐在澡盆里而塞子被拔掉时的恐惧感,就好像放水口的下面有个咕噜噜叫的动物,总想着要把你吞下去。 或许我们不该叫它“动物”;它其实是“恶魔”,或者是“恶灵”。不管怎样,它比劳埃德·乔治先生可怕,比法国人可怕,比波兰人可怕。至少劳埃德·乔治先生不会躲在排水管下面,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这就是为什么,洗澡的安全问题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比捍卫世界民主更紧要。 或许事实是,要么是小孩疯了,要么是大人疯了。如果一个六岁的孩子在火车上说的是六十岁老人的话,我们肯定会认为他精神失常。比如,一个六岁的小孩在煤炭争端的讨论中插嘴说:“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哼哼,就像拔掉一颗牙。哼!就疼那么一下子。哼!过后就会舒服得多。哼哼!”要是真有这样的事,大家会立刻把这孩子带到精神病专家那里,给他头上的肿块做个检查。 相反,如果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胳膊下夹着一只带红色鞍子的灰色大象走来走去,把他的手帕放在大象的鞍子下面,而不是装进口袋,我们肯定会认为他疯了,这比他就煤矿罢工发表的言论更能证明。如果他指着鞍子,像要透露一个秘密似地用笑眯眯的眼神说:“这是我的口袋”,大家肯定会在下个车站去换车厢。 可是,当孩子这么做的时候,我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特别开心。孩子和我现在有话说了。 我发现他不仅钟情于大象,而且钟情于所有的动物——他喜欢玩具动物,喜欢故事里的动物。 “动物和人更喜欢动物?”过了一会儿我问他。 孩子停了一会儿,琢磨我是不是可以托付重要秘密的那种人。随后他点点头,非常害羞非常可爱地坦白说:“我喜欢动物和铁路交叉站点。” 此后,我们开始了妙趣横生的交谈。 |